檐角最后一根冰棱融化时,我收到了春天寄来的第一封信笺。淡青色的信封印着冰裂纹,拆开便纷纷扬扬的雪花,落在新裁的柳叶上,洇出半透明的诗行。
这该是季节最矛盾的抒情吧?暖风已背起行囊准备出发,泥土深处传来草根苏醒的呓语,这个万物都在慢慢复苏的季节,偏偏云层里还藏着冬天没有说完的悄悄话。那些六角的精灵穿过料峭的空气,在春天开出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花。
这样一场下春天的雪,不似冬日里那沉甸甸的鹅毛,倒像是一团团酥软精巧的毛绒花,轻盈盈地落在春天的枝头。
总愿意在黎明前捕捉春雪的踪迹。那时天光尚浸在靛蓝墨汁里,雪花却比月光更懂得描摹寂静。它们掠进夜的怀抱,在青砖白墙的裂纹间寻找去年燕巢的残羽。
也会有雪落到窗户上亲吻玻璃,那些瞬间绽放的冰花,多像前世未能说完的情话,在春天的等待里结晶成转瞬即逝的图腾。
拉开窗帘,有热气扑上窗户,水雾与雪花在玻璃两面相遇,勾勒出山川河流的雏形,对着它们呵一口气,它们就会化作一尾尾银鱼,衔着晨星游向渐渐泛白的时光,又在时光深处挥毫泼墨,勾勒出一幅幅春天的图画。
白天的雪因为受了世人的打扰,显得有点杂乱无章,最动人的一幕是在日暮西山的时候,春天的梅园里,梅正燃烧到鼎盛,柔弱热烈的花瓣遇到冰凉的雪片,刹那间在夕照里凝成透明又鲜亮的图画。
雪花拥抱的不仅仅是梅花,更是久别重逢后的惊喜。梅花在雪被下继续着盛放的仪式,雪花则在花蕊间收集春天的信息——这样看似漫不经心的相遇,实则在酝酿着天地间最宏大的和鸣。
旷野里那些去年秋天留下来的、还没来得及倒伏的枯草上,此刻每根枝桠上都缀着雪粒,春天的雪在这样的暮色里,被镀上了第三种绝色,剔透中泛着金红色的光,像竖琴上凝固的音符,微风吹来,枝桠轻轻摇动。受惊的雪抱成团落下了尘埃,恍若岁月抖落的鳞片,又仿佛是天空赠与大地的一片片会融化的蝴蝶结。
总有人撑着伞匆匆走过有些泥泞的小路,抱怨这不合时宜的倒春寒。他们可能忽略了,此刻的春雪不正是春天的使者?它们落在山涧便成飞瀑的前奏,覆在麦苗上便是青浪的韵脚。而他们伞面上滑落的雪水正渗入树根,那些正在偷偷萌芽的苞蕾已在悄悄胀大。
最倔强的生命往往是在最清冷的环境中生长,就像我们见惯了的梅花,就像冰山雪莲,就像是雪山里的绿绒蒿。
绿绒蒿虽然其貌不扬,但它们在冻土里蛰伏十三年,就是为在某个春雪初霁的黎明,把蓝紫色的火焰举到冰川眼前。
春天的雪另有一种神性,路灯的光晕里,它们不再是零落的个体,而是银河坠落的星辰,它们跳着细碎的舞步铺天盖地而来,在光的竖琴上跳着属于春天的圆舞曲。
春天的雪来得快,融化的也快,不经意间,屋顶的积雪开始成串滴落,叮咚声里藏着惊蛰的鼓点。麻雀啄食的声音忽然密集起来,它们认得雪层下松动的草籽。栏杆上的雪渍印出深浅不一的月牙,而树枝上的喜鹊正盯着脚边两瓣鹅黄的嫩芽沉思。
装订成册的春雪终将在某个黎明退场。那时会有阳光像金箔匠人,把残雪锻造成溪流的第一串项链;会有蒲公英撑开绒毛伞,护送最后一片雪精魂归云海;会有穿雪地靴的娃娃,把春天毛茸茸的雪团拾在手里,看着蜿蜒的细小溪流在掌心里温柔的流动,那不甚壮观的小小世界在孩子的眼里,倒映出整个春天的景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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